2年的疫情時光,讓我的生活大小事都更加依賴演算法:與朋友互動、透過串流平台看電視和電影,以及藉由推特獲取有關周遭世界的即時新聞(而那裡永遠有新聞可看)。
各式各樣的推薦內容自然而流暢的進入我生活的方式實在相當驚人。每天起床時,我總會打開推特看看深夜發生了什麼;每晚到了就寢前,我也總會打開Netflix挑部今晚想要看的片。雖然我一直以來都有這些習慣,但疫情讓我更加沉溺其中。
許多人之所以有演算法焦慮,其中一原因是擔心演算法會誤解我們;另一個原因則是擔心被演算法所挾持,覺得好像怎樣都無法逃脫。如今,太多人都過度沉溺於動態訊息,因而也讓演算法取得了過度膨脹的影響力。
演算法是種頗具成癮性的資訊工具,它總是會悄悄的塞給你一堆觀點相同的內容,讓你以為自己的文化品味、政治觀點和社會偏見都是普世真理,但你實際上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鏡像。
為了掙脫這股無力感,我決定做個實驗,看看我是否有辦法不看、不聽任何來自演算法的內容。雖然腦袋放空、讓演算法代替我做決定,那種感覺確實很誘人,但我就是想試試如果一切都由我作主,結果會如何。
戒除演算法初體驗:脫離社群出現戒斷反應
就這樣,在8月的某個星期五晚上,在我結束掉了一整天的工作之後,我就把自己徹底抽離了數位平台。我一一登出了我的社群帳號。
第一個週末過去了,情況還不算太糟。畢竟週末一向是我的休息時間,不看社群上的資訊本來也就很正常。
當星期一到來時,那才真的是痛苦的開始。我的戒斷反應,和焦慮症的臨床症狀相當類似:肌肉不由自主的跳動、脾氣變得暴躁,而且全身不舒服。拋開演算法之後,我並沒有找到心靈的平靜,反而更加心神不寧。
實驗又接著進行了好幾個星期,我這才發現:如今整個網路世界,幾乎都已被演算法所挾持。在實驗期間,我還發現有許多我沒料到會使用演算法的軟體,都早已裝設了演算法系統。
在我開始戒斷之後,我決定使用《紐約時報》的應用程式來看新聞,但我沒想到就連他們的應用程式上都有一個「為您推薦」的頁面,而且操作方式還跟TikTok很像:它會記錄你點了哪一篇文章、讀了多久時間,然後再依據這些數據推薦更多類似的文章給你。
《紐約時報》的演算法很快就抓住了我的喜好,把一堆藝術和文化類的文章推送給我,中間還夾雜一些有關室內裝潢的文章,完全投我所好。但問題是,我就是因為想要拓展自己的視野,才展開這項實驗的啊!
於是,我決定不再打開那個「為您推薦」的頁面。但我的視野卻沒有因此變得寬廣,因為整個應用程式基本上只會呈現編輯們選定的少數幾個主題,而這幾個主題並不都是我感興趣的——顯然我對於「個人化內容」還是有所偏愛,而我必須主動抗拒這份偏愛才行。
要全面逃離演算法,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畢竟Google搜尋就是由演算法所驅動的。還有,像我這樣一個大路痴,要是沒有了Google地圖,恐怕哪兒也去不了。
脫離演算法,大腦逐漸出現神奇轉變
有一點倒是如我所願的發生了:我變得更常把長篇文章一次讀完,而且我瀏覽器中開啟的分頁數也變少了,我想這是因為我沒有其他事情好做的緣故。
過了1個月之後,就連我那不斷想寫推特的衝動也消失了,我反倒開始寫起了長篇的日記。我的大腦總算不再死死遵守280字符的篇幅上限,也不再一直想發短篇廢文了。
至此我才終於看出,我之前寫下的那些「不會發在推特上的推特文」到底有多麼不正常。它們徹底缺乏上下文,只能片片斷斷的反映我當下的思緒殘渣。
此外,我的拍照習慣也改變了——這點倒是出乎意料。雖然我還是老樣子,天天都把iPhone裝在口袋裡到處跑,但我拿起手機拍照的慾望卻大大降低了,我想這是因為我已經脫離了IG的緣故。
偶爾,我還是會拍些照,但那些照片卻有了明顯的不同:它們大多都是我自己想看的照片,而且多數都拍得很怪或很醜,並不符合IG的標準美學。
這場實驗,雖然沒有為我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我的思緒確實變得更加澄明,各種紛紛擾擾的雜念也變少了。我慢慢意識到:不管是閱讀新聞、觀賞照片,或是聆聽CD,「有意識的選擇」都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當然,這也意味著從此之後,我必須花更多的功夫,主動去選擇我想親近的事物,並放棄那些自動推送而來的內容。
不過,在實驗進行到了第二個月時,我便已經養成了主動選擇的習慣。也正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回想起:在我的青少年時期,我也曾經擁有同樣的習慣。那時,主流的社群媒體還尚未出現,每一個上網的人,都必須為自己做出選擇。
回歸演算法世界,觀看內容的速度慢下來了
我剛開始戒除演算法時,真的過得很痛苦,但適應了之後,3個月的時間卻一溜煙就過了。雖然我並不懷念從前的我,但我還是決定回到演算法的世界去看一看。畢竟,我是一名報導科技新知的記者,我覺得我還是有責任知道網路世界正在紅些什麼。
我帶著不甘不願的心情,把臉書、IG和推特又一一下載回我的手機裡,然後一一再次登入。
過沒多久,我便驚奇的發現,雖然實驗只維持了短短3個月,但我的大腦似乎已經變得有所不同。那種感覺,就像茹素多年的人再度看到了一塊香嫩多汁的牛排——雖然從前或許會被它吸引,但如今卻只覺得倒胃。
我觀看內容的速度慢了下來,無論推送到我面前的是一篇文章、一首歌曲還是一段影片,我都相當審慎的面對。
這場戒除演算法的實驗使我切切實實的感受到,推特上那些氣燄高張的爭吵,和我的真實生活幾乎沒有任何關聯。(我以前一直以為推特上的論戰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在實驗展開後,我和三五好友一起出門時,我的心情也有所不同。過去我從沒注意到朋友們會在聊天時把手機拿出來看,但實驗開始之後,我卻特別注意到了這個現象,我想那是因為我的手機裡並沒有任何吸引我注意力的東西。
演算法可以每天持續的把上千、上萬則會引發我們點閱衝動的內容推送到我們眼前,但其實我們需要的並不是這個。即使我們無法完全退出社群平台,但假如我們能夠擁有依照時間順序排列的貼文,以及鼓勵我們減少發文的機制,這對於我們的身心健康和文化領域的未來發展,都會有所助益。
在那3個月裡,由於沒有了演算法的干擾,我發現自己多出了大量的時間,可以用來尋找我真正想看、想聽的東西。
成為自己的生活策展人,主動發掘吧!
要對抗演算法所帶來的同質化現象,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去尋找自己喜歡的東西。無論你喜歡什麼,你都可以成為那個領域的業餘鑑賞家。
縱然演算法不停誇口,說它會用最先進的數學模型來替你挑選內容,但你其實擁有塑造自身品味的潛能。你所需要的,只是一點點想法,並且願意對你所喜愛的事物付出關心。
你其實可以是自己生活的策展人:就如同我們會挑選自己喜歡的食物、會為自己的穿著打扮挑選色系,我們也自然而然會對某些文化產品感到心有靈犀,進而選擇親近它們、瞭解它們。
我知道有的時候,我們就是會想要被動接受Spotify推播的歌曲,或是消極的滑著TikTok。但我擔心的是,如果我們放任這種被動的文化傳播模式繼續發展,那麼文化產業恐怕將會徹底喪失創新精神,而我們的文化生活品質恐怕也將大打折扣。
文化的傳播,必須要建立在人與人的交流之上。如果我們把一切都外包給了自動化的推薦系統,那麼我們不只將會失去互相分享的機會,還會失去對我們珍愛的作品做出回應及詮釋的機會。
*本文摘自衛城出版《扁平時代》
《扁平時代:演算法如何限縮我們的品味與文化》
作者:凱爾·切卡(Kyle Chayka)
譯者:黃星樺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25/01/08
作者簡介
凱爾·切卡(Kyle Chayka)
《紐約客》專欄作家,書寫主題包括數位科技以及社群媒體對文化的影響。2020年,他出版了首部非虛構著作《渴望極簡》(The Longing for Less)。在這本書裡,切卡探索了生活和藝術領域當中的極簡主義風潮。
切卡也是一名新聞工作者和評論人,文章散見於《紐約時報》、《哈潑雜誌》與《新共和》等媒體。此外,他也是線上藝術雜誌《Hyperallergic》的首位專職作者。在寫作生涯之外,切卡還曾創辦過一個專為新聞工作者服務的網路社群Study Hall,以及一份有關數位文化的電子報Dirt。
責任編輯:倪旻勤
核稿編輯:陳瑋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