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韓余（化名）被社區人員上門詢問是否和在美國的那些「反對政府」的人還保持著聯繫。

「不要上不該上的網站，不要亂說話」，社區人員匆匆說完之後又匆匆離開，他反應過來，這大概和中國政府在9月3日舉行的大型閱兵儀式有關。

想改善生活，踏上走線之旅

2022年，在廣東一家工廠打工的韓余第一次聽說「走線」這個詞。彼時中國仍然因為疫情而採取嚴格的封控措施，許多工人下崗，或被迫從全職員工轉為小時工，不少人入不敷出，連吃飯都成了問題。與此同時，一些「走線」成功的例子開始在打工人的圈子裡流傳。

「時不時會聽說，誰誰誰，去了不到1年，就賺了30多萬（人民幣），比我們上好幾年班賺的還多。說得像模像樣的。而且就走過去，雖然路上苦一點，要那個爬山啊，下海啊，但大家都覺得這點苦還是能吃的。」韓余講起了自己想要潤美的原因。

和一些「走線」人因為中國的政治環境決定離開不同，韓余對自己在中國的狀況最大的不滿是怎麼都賺不到錢。他經歷過老家的房子被強拆，也經歷過做建築工老板捲款逃跑拿不到工資，試圖做點小生意也屢屢碰壁。30多歲的他靠父母和朋友的接濟，才勉強湊到了走線的路費。

被ICE突襲，自願離境

韓余是2023年9月進入美國，和絕大多數走線客一樣，他申請政治庇護，也因此得到了社會安全號碼和能在美國合法工作的C8卡。他在紐約、加州等多個地方打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在他的自述中，他很勤勞，學東西也快，在餐館幫廚也好、在按摩店打工也好，他很快就成為同一批走線人中間表現更好的那個，也攢下了一些積蓄。

他因為庇護案件已經出了一次庭，第二次出庭，即決定庇護申請的正式聽證會（Individual Merits Hearing）的時間安排在2026年。

但今年6月初，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加大了對洛杉磯各地居民的突擊搜查力度，而他在突襲行動中與幾名其他國籍但同樣非法入境的同事一起被拘捕。他被送去ICE在德州的拘留所，並進入了「快速遣返」程序。

快速遣返允許政府快速驅逐他們認為無證件的人，而無需會見法官。唯一的例外是，如果該人表示害怕回國，並通過了恐懼篩查面談，這可能允許他們尋求庇護。

過去，ICE僅能對距離邊境100英裡以內，且抵達美國14 天內的人員使用快速遣返。從今年1月開始，川普允許在全國範圍內，對任何無法證明被捕前已連續在美國居住2年的無身分移民使用快速遣返。

韓余的案例被認為不足以證明他害怕回到中國，他怕被遣返之後留下不良記錄，便接受了「自願離境」的選項，他自己買機票從洛杉磯飛到香港，然後從香港過關進入深圳。

根據美國司法部的規定，自願離境允許移民在特定時間內自費離開美國，以避免被驅逐出境。自願離境的好處是移民記錄中不會出現驅逐令，驅逐令可能會阻止該移民在10年內再次入境美國，或者使其失去申請某些移民福利的資格。

因為走線經歷，被中國審查

韓余進入香港時一切順利，但是從香港進入深圳時遭到了審查。

「海關從早上到晚上，整整審問了我一天，」他對記者說。他們發現他是從美國回到香港，但他又沒有美國簽證，得知他是走線入美國時，他們反覆詢問在美國時是誰幫他入境、誰幫他申請身份，還檢查他手機中的通訊記錄，並詢問他有沒有說過抹黑中國的話。

「他們估計覺得我是賣國賊了，所以他到處查。也可能是怕我在美國認識了專門針對中國的間諜吧。就到處查，還要查我在網上說過的話，和國安有關的吧。但我在美國的時候也沒有去參加遊行啊那些，我也沒有犯罪前科，而且我微博，抖音這些註冊了也基本都是光看的。他們後來看真的查不出什麼，就放行了。」

韓余說自己對政治不是很關心，可能正因為如此，他在美國的庇護申請沒有通過，但在入境中國時，也沒有遇到過多的威脅和責難。除了海關審查之外，他還算順利的回到了國內。他有認識幾位走線人同樣回到了中國，有人被罰款，但基本沒有受到特別嚴重的懲罰。

唯一的不便，是他7月回到老家後，社區好幾次派人上門來詢問他是否認識仍在美國的走線人，或者專門幫助中國人走線的仲介。

「我都說不認識。我雖然在群裡啊或者在工作中認識一些人，但是大家也不是知根知底的那種認識，有些人大家喊哥啊、姐啊，我連全名都不知道。我也就是盡量少說。」

因為多次入境，旅遊簽證被撤銷

美國政府對移民政策的收緊，不僅影響了如韓余這般的走線人，持有旅遊簽證和留學簽證的人，在入境海關時也會面臨更加嚴格的審查。

26歲的蘇珊·胡（Suzan Hu）的旅遊簽證是在2023年獲得，但她今年夏天在持有旅遊簽證入境時被美國海關單獨審問了超過12個小時，簽證最終也被撤銷。

她告訴記者，自己一直有「潤」美的想法，家中有不少經商的親戚也已經憑借投資移民定居美國，親戚一直告訴她美國更先進，也有更多賺錢的機會。但她從大四開始，屢次考托福成績都不是很理想，找仲介申請美國的大學也不太順利，但向往美國文化的她拿到旅遊簽之後，幾次前往美國，也在美國本地找過各種律師和仲介，希望能有好的辦法留下來。

「可能是因為過去2年裡我已經來了3次美國，而且我上一次待得比較久，基本待滿了6個月。」她認為這是自己入境時簽證被撤銷的原因。

美國B簽證每次入境的停留期最長為6個月（183天），由入境時的海關官員決定，並在護照上的I-94卡上注明。盡管B簽的有效期可能是多年（通常為10年），但實際的停留時間取決於移民官員的判斷。

在「小黑屋」被單獨審問時，美國海關人員仔細詢問她之前幾次來美國是什麼目的，去了哪幾個城市，住在什麼地方，並要求她提供寫下時間線。

因為發現她身邊帶著較多的美金現金，工作人員又詢問她是否有美國的銀行帳戶，得知她有之後，又詳細詢問了相關的資料。

她告訴記者，自己在美國的銀行帳戶內餘額比較多。「因為不少親戚和朋友都在美國，他們有時候需要人民幣買東西，就是支付寶沒錢了，我就轉給他們，他們就給我美金，我就把美金轉到銀行帳戶裡。」

她告訴記者。將這些現金留在美國的銀行帳戶中是因為她計劃申請美國的研究生繼續深造，將來也需要美金支付學費。「我原本的計劃今年再考幾次托福，試試看申請2026年入學的研究生，」她對記者說，「現在估計就算被大學錄取了，申請新的簽證也不容易。」

記者沒有看到她銀行帳戶的具體資訊，但是在美國，私下換匯可能面臨洗錢的指控。而如果在換匯過程中有任何收入，也需要在美國進行稅務申報。這些都可能為胡小姐帶來法律風險。

被海關審查後，她的簽證被取消，她踏上了回到中國的飛機。

「潤」之路受阻，但潤心不滅

雖然韓余和胡小姐想要在美國學習或者工作，並且在此長期生活的夢想破滅，但他們想要潤的念頭都依然存在。

韓余告訴記者，自己走線之前，並沒有覺得美國多麼多麼好，只是因為身邊有人這麼做了也成功了，才親自去試了一試。但是在美國工作了1年多之後，他越來越喜歡美國。

「在美國，勤勞是可以致富的。你的付出跟回報是成正比的。」他告訴記者。他在美國換了好幾份工作，原本在中國人開的公司打工，後來慢慢熟悉了，也買了車，他開始在美國本地人開的公司工作。

他說，因為自己懂一些英語，也肯加班，不怕吃苦，賺的錢就比那些不肯加班的人多。而且除去生活開銷之後，是能夠攢到錢的。

「在中國是一眼望到頭的，你幹得再苦再累，也就那麼多工資，還會被剋扣。你靠做苦力是賺不到錢的，美國不一樣，你做體力活，收入其實是不錯的。」

他告訴記者，自己希望能再次去美國工作，他渴望能盡快學到一技之長，申請一個正規的工作簽證。

胡小姐則開始計劃申請歐洲或者澳洲的學校，並諮詢了仲介公司。

「我是一定要離開中國的，現在年輕人找工作實在太難了，我22年大學畢業，同學裡不少都沒找到穩定的工作，也有一開始工作了然後被炒的，也有送外賣的。我在美國的時候發現，工作崗位還是很多的，有一次我看到加油站的員工都能賺大幾萬美金。」

她告訴記者，「中國現在太死氣沉沉了，我現在就是啃老，因為看不到什麼奮鬥的希望。但也沒想好到底怎麼潤是最好的，我還有親戚說介紹個老外給我，結婚之後潤出去。反正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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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德國之聲中文網》授權轉載，原文：潤美失敗後 他們的人生何去何從

責任編輯：倪旻勤